第18章 陪伴
洛琛赶到的时候,护士正在处理叶千江身上的新老伤口。老同学则把他拉到一旁,悄声问:“怎么回事,她说十一楼有她男朋友!”在老同学的眼里,早把他俩当成一对了。
“她是个成年人,有男朋友很奇怪吗?”洛琛的反问让老同学吃了瘪,连同其他八卦的问题一齐吞进肚子里。
“她是我的员工,仅此而已。”洛琛简单地介绍了两人的关系,接叶千江离开。
他认识叶千江的时间并不算久,初识是面试那次,几乎是第一眼他就确定不要聘用这个有强迫症的女人,而后是周慧带她来公司办入职,再之后是他想尽办法劝她离职,包括现在,如果她肯提交离职申请,他会第一时间签上自己的名字。
可是,几乎在同一时间,他看到叶千江为了患者拼尽全力的样子,也看到她被父母拒之门外的狼狈,同样的,他的弱点也暴露在她的面前。这让他在同情中又生出几分感激,但是这一点点私人感情并不足以影响他的专业判断,无论是她的精神状态或是过分执着的热情都不适合做临终关怀师。
“走吧。”洛琛带着叶千江离开的时候,她难得的温顺,只是在1118病房门口徘徊许久。
“你男友在里面?”洛琛刚想劝她进去看看,病房里响起的脚步声吓得她一个激灵,转身疾走。
进了电梯她躲在洛琛身后,探头探脑地望着18号病房里的动静,见有人推门又急忙缩回去。
“好了,你可以出来了。”此刻,电梯门合上,只剩下他们两个人,钢制电梯门上映着叶千江几乎被纱布缠成木乃伊的手臂,洛琛问,“疼吗?”
叶千江想了好一会儿,才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:“不疼。”
两人顺利地来到地下车库提车,如果说到现在为止一切顺利的话,那么接下来的事情才够让洛琛头疼:“送你去哪儿呢?”他抓着方向盘问,车子正缓缓驶出车库。被乍泄的光线刺激,叶千江下意识地挡住眼。
她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,因为连她也不知道答案。
“回家吗?”洛琛试探着问。
家这个词已然变了味儿,想起姐姐房间里关于自己的信息,过往二十几年的姐妹情直让她感觉毛骨悚然。
见她默不作声,洛琛换了问法:“那去你朋友家?”
同样被叶千江否定:“车祸以后,以前的事儿想不太起来了。”
“那……你有什么地方可去呢?”
叶千江一时语塞,她本想说周慧所在的医院,又想到周慧要与自己解约的事情,只好作罢。她坐在车上,看街边车水马龙,看着高楼林立的商厦,有种悲伤涌上心头。
这座城市这么大,这么多高楼,竟然没有一扇房门是向自己敞开的。
“我……好像没地方去。”
叶千江轻描淡写的七个字落在洛琛耳中,从小父母双亡、孑然一身的他怎会不理解其中的落寞。他换上略显轻快的语气,斜睨着副驾驶位上的人:“那么,你是准备赖在我车上不走了?”
叶千江笑了好一会儿,悄悄拭去乐出来的泪水,随便指了个路口说:“把我放那儿就行。”
洛琛质疑着问:“你知道这是哪儿吗?”
“哪儿都无所谓。”叶千江回答,反正她是不被需要、不被爱惜的人,去哪里有什么区别呢?或者说,现在的她,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?
“要不,回公司吧?”洛琛向她发出邀请,“你还是公司的人。”
“不了。”叶千江坚持要下车,洛琛拗不过她,只得把她放在沿江的街上。
叶千江背对着太阳走了好一会儿,直到脚腕酸疼才找了张长椅坐下来,椅子上还有晨练的人拿来喂鸽子剩下的花生。叶千江捡了几粒花生拢在手心里,被喂惯了的鸽子也不怕人,有两三只轮流落在她手上。
很快,叶千江几乎把座椅上遗留的食物都捡起来了,正当她跟夹缝里最后半粒花生米较劲的时候,从远处呼啸而来的黑影一下就吓跑了围着她啄食的鸽子。
叶千江不悦地抬头,撞见拎着咖啡汉堡的洛琛,他也臭着一张脸。
“你来干吗?”
不理会叶千江的问话,洛琛一脸嫌弃地俯视她:“多脏啊,你知道禽类身上有多少细菌吗?何况你身上还有伤,感染之后的并发症有多严重你懂不懂?”
“不懂。”叶千江顶撞回去,“如果你是来说教的,说完你可以走了。”
“我……”洛琛将两杯咖啡放在一只手里,又小心用手肘夹住汉堡的袋子,腾出一只手从裤袋里取出纸巾在公共长椅上擦了又擦。
“再擦就掉漆了。”叶千江忍不住调侃,“你这算是毁坏公共财物吧。”
“真是没见过这么脏的女人。”
一直擦到满意为止,他重新抽出一张新的纸巾,展开垫好后才肯把食物放下,自己则坐在另一边。
“你来干吗?”叶千江抓起靠近自己的汉堡吃起来,噎着之后,不客气地喝光了一整杯咖啡。
洛琛看着吃好喝好胃口超级棒的女人,拍着额头叹气:“我也弄不清楚了。”
“这个……”叶千江抓起另一杯咖啡,“你还喝吗?”
“不了,你的吃相已经成功击退了我的食欲。”看着狼吞虎咽的叶千江洛,琛忽然想到,“还有,你喂完鸽子是不是没洗手?”
洛琛朝长椅另一头挪了挪,自觉地远离这个看起来很清爽实际邋遢的女人。
正在他悄悄远离的时候,叶千江吞掉汉堡,喝光了第二杯咖啡,打了个响亮的嗝儿。
洛琛侧过身,躲避着她呼出来的空气,受不了地问:“你是不拿我当男人,还是不把自己当女人?”
“有区别吗?”吃饱喝足的叶千江望着绑在孩子手上的气球,试图分享自己的快乐。
见她恢复情绪,洛琛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,直接问:“他得了什么病?”
“脑瘤。”叶千江把两只手插进膝盖里,尽量缩小自己,“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。”
“你是因为他才想做临终关怀师吗?”
得到肯定的答复,洛琛再一次劝她:“在亲人身边,陪伴就是最好的,你不需要学习任何技巧。”
“不是的,不是这样的。”叶千江把头埋得很低很低,用如蚊子嗡嗡般的声音说,“他是车祸才查出的脑瘤。”
洛琛刚想问那有什么问题呢,叶千江自己给出了答案:“是我开的车,我的男友在车祸里失去一条腿……”
“我很抱歉。”洛琛说,“或许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。”
叶千江瑟缩地耸了耸肩膀:“车祸之后,他拒绝见我,伯父伯母守着他,我连病房都进不去。”
“那你还……”洛琛想问她,既然如此,那她来应聘临终关怀师还有什么意义?可惜,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。
叶千江明白了他的意思,回答:“我通过我们共用的邮箱发现他申请关怀师的记录,所以才想到公司应聘,想用关怀师的身份照顾他。”
“虽然你的做法很让我感动,但是恕我直言。”洛琛目视前方的江水,“你应该想别的办法取得男友和他家人的谅解,你抱着这样的目的来做关怀师,完全是为了一己之私,你觉得你能做好吗?你这样的做法不仅对公司不负责,对他也不负责。”
“我不知道,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,对不起,真的对不起。”叶千江伸出一只手捂住眼睛,泪水从手指缝里落下来,“那场车祸让我失去了爱情和亲情,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”
“你是说,你的姐姐也在那场事故中……”
叶千江点头,单薄的身体随之晃动,紧绷的身体像是头脑里绷紧的神经,随时会崩溃一般。